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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默第一百二十七次看向办公室墙上的时钟。17:43。还有十七分钟。他调整了一下领带，那根廉价的深蓝色条纹领带已经起了毛边，就像他此刻的神经。对面的工位上，张姐正在用红笔批改着一叠文件，她的嘴角下垂成一道深刻的沟壑，仿佛随时准备将某个不幸的员工吞噬。
"小周，"张姐突然抬头，眼镜反射着荧光灯的白光，"周三交的那份市场分析报告，你重新做一份。"
"可是张姐，那份报告我上周已经——"
"重做。"她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切过生肉，"老板不喜欢蓝色标题。记住，永远不要用蓝色。"
周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。他清楚地记得，那份报告的标题是黑色的，12号宋体，他检查了三遍。但当他对上张姐镜片后那双眯起的眼睛时，所有辩解都化作了喉咙里一声干涩的"好的"。
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，吐出一张张印满文字的A4纸。周默伸手去接，却发现那些纸上的文字正在慢慢褪色——不是墨水那种褪色，而是像被阳光晒透的胶片，字迹从边缘开始溶解，最终变成一张张惨白的纸。他猛地看向张姐，后者正专注地涂改着什么，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。
"张姐，这些文件……"
"什么文件？"她头也不抬。
周默的指尖触到那些白纸，它们冰凉得不自然，像是从停尸房直接拿来的。他的胃里翻涌起一阵酸水，耳边突然响起入职培训时HR说过的话："本公司采用特殊保密技术，重要文件阅后即焚。"当时他们都以为那是比喻。
时钟指向18:00。办公室的日光灯同时闪烁了三下，这是可以下班的信号。周默看着同事们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般整齐划一地关机、整理桌面、排队打卡。他故意慢吞吞地收拾，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。当整层办公楼只剩下他一个人时，他走向那台永远被擦得锃亮的咖啡机——公司唯一允许员工自由使用的设备。
咖啡机发出嘶嘶的喷气声。周默假装弯腰取糖包，迅速将一枚微型摄像头粘在了咖啡机底部。这是他在网上花了299元买的"防出轨神器"，如今却有了更危险的用途。就在他直起身的瞬间，余光瞥见走廊尽头闪过一道黑影。他浑身僵住，那影子移动的方式不像人类——它滑行，像一团液态的墨汁渗过白墙。
周默抓起公文包冲向电梯，却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。是林夏，人力资源部的实习生，他大学同系的师妹。她今天穿了一条不合时宜的白色连衣裙，在这种常年恒温22度的写字楼里，她的额头竟布满细密的汗珠。
"师哥，"她抓住他的手腕，指甲几乎掐进肉里，"你今晚……会做梦吗？"
电梯"叮"的一声打开。周默最后记得的是林夏眼睛里那种濒临崩溃的神情，以及她塞进口袋里的那张皱巴巴的便利贴。当电梯门合拢时，他展开纸条，上面用发抖的字迹写着："不要喝公司咖啡，不要加班到21点后，如果看见'老板'——假装近视。"
地铁二号线的车厢里，周默发现口袋里有张不属于他的员工卡。照片是林夏的，但姓名栏却写着"林小满"。他想起上周团建时，行政主管确实叫错过这个名字，而当时林夏脸色煞白地纠正："是林夏，夏天的夏。"现在他明白了，那不是在纠正，而是在求救。
员工卡背面贴着一枚小小的圆形贴纸，像是从药盒上撕下来的。周默对着灯光转动卡片，发现贴纸下藏着一行微不可见的字："档案室，B3，凌晨3:33。"
他抬头看向地铁车窗，玻璃映出他憔悴的脸，而在他肩膀上方，赫然出现了一双眼睛——属于某个本该在上一站就下车的人。周默猛地转身，却只看见蜂拥而出的人潮。但当他再次看向车窗时，那双眼睛还在那里，而且眨了一下。
凌晨3:17，周默穿着连帽衫站在公司大楼门口。保安亭里的灯亮着，但里面没有人。自动门奇迹般地为他敞开，仿佛整座建筑正在苏醒。电梯按钮亮着幽蓝的微光，他按下B3时，按钮突然变成了血红色。
档案室的门虚掩着，里面传出类似心电图仪的"滴滴"声。周默推开门，看见林夏背对他站在一排文件柜前，她的姿势很奇怪——双脚离地五厘米，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吊着。
"你来了。"她没有回头，声音却直接在他颅内响起，"他们把你的'情感峰值报告'放在第七排，绿色文件夹。"
周默的视线扫过那些整齐划一的灰色橱柜，突然意识到它们根本不是金属做的——在应急灯的绿光下，那些"橱柜"表面泛着有机的纹理，像某种巨大的、被风干的内脏组织。当他伸手触碰时，柜门竟微微搏动了一下。
绿色文件夹里装着三十页图表，记录了他入职六个月来的"数据"：愤怒值在周三上午10:47达到峰值，恐惧值在每月15日飙升，而"情感纯度"——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指标——在上周四的部门会议上达到了惊人的98.7%。最后一页附着张照片：他趴在工位上睡着的样子，口水浸湿了那份"蓝色标题"的报告。
"我们是他妈的电池。"林夏的声音突然变得正常，她转过身，眼睛里布满血丝，"情感电池。他们收集我们的愤怒、恐惧、焦虑……最糟的是，越敏感的人保质期越长。"
她拉起袖子，露出手臂内侧的针眼："HR的体检，记得吗？那是他们在调整我们的'情感频率'。"
走廊传来推车的声音，那种医院用来运送尸体的金属推车。林夏突然实体化般跌落在地，抓住周默的手腕："地下四层，有个房间能看到'老板'的真面目——"
话音未落，档案室的灯全部熄灭。在绝对的黑暗中，周默听见某种湿滑的、多足的东西爬过天花板。林夏的呼吸喷在他耳垂上，带着铁锈味："记住，无论看见什么，不要尖叫。他们靠这个定位。"
当应急灯再次亮起时，林夏已经不见了。地上只留下她的工牌，照片里的脸正在慢慢融化，像一张被热水浇过的蜡面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