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班

deepseek

一
夜里十一点零七分，整栋写字楼只剩 19 层东面的灯还亮着。
林澜把 Excel 第 47 张表最后一行公式检查完，按下保存，屏幕右下角却跳出红色警告：
“磁盘空间不足，文档可能无法正常存储。”
她“啧”了一声，想起上周 IT 部统一关了云备份——说是为了信息安全。
她想抽根烟，发现烟盒空了，于是把空盒精准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，没中。
纸盒子在桶沿晃了半圈，还是掉回地面，像极她此刻的精力——勉强撑上去，又滑下来。
二
手机亮了，是妈妈：
“闺女，下班没？地铁末班车 11:30，别熬太晚。”
她回：“马上走。”
发完又把屏幕扣下，打开 PPT，在封面加了个副标题——
“最终版 3.0（绝不再改）”。
括号里的字她打了又删，最后还是留着，像某种自嘲的护身符。
三
打印机突然“咔哒”一声，自我启动，吐出一张 A4。
林澜走过去，发现那上面不是自己任何文件，而是一行宋体小三号字：
“加班的不是工作，是恐惧。”
纸角还带着温热的碳粉味。
她环顾空荡的办公区，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，吹得工位上的彩色便利贴簌簌作响。
她想可能是行政部又搞“企业文化”惊喜，便把纸对折，夹进笔记本，继续改方案。
四
11:25，公司门禁“嘀”地响了。
她抬头，看见一个穿灰西装的女人站在玻璃门外，手里拎着外卖袋。
林澜刷卡给对方开门，问：“送夜宵？哪个部门点的？”
女人笑而不答，把袋子放在她桌上，转身离开。
电梯门合拢前，林澜透过缝隙看见对方脚上是一双一次性拖鞋——和她浴室里那双同款。
袋子里是一碗面，标签写着：
“葱油拌面，免葱，多放辣。”
她从没在公司点过外卖，却好这口。
筷子挑起的瞬间，她忽然想起上周死去的父亲——
老头夜里常给她做这面，总说：“吃口热的，再难的报表也能熬过去。”
五
11:40，面吃完，她把空盒盖好，屏幕弹出客户新邮件：
“明早 8:00 前，能否再提供一版带财务测算的差异化策略？辛苦。”
措辞客气，却像一道重新拧紧的螺丝。
林澜盯着那行字，胃里的辣意一路烧到喉咙。
她关掉邮箱，打开公司系统，准备登 OA，却发现账号已被锁定。
提示框红得晃眼：
“该员工已离职，无法登录。”
她愣住，工牌还挂在胸前，照片里自己笑得像刚拧开瓶盖的汽水。
六
打印机再次启动，又吐出一张 A4：
“离职手续已办结，最后一份文件在 F 盘根目录，文件名：escape.exe。”
她点开，屏幕瞬间全黑，蹦出一行白色等宽字体：
“是否退出‘加班循环’？ Y/N”
手指悬在键盘上方，她听见自己心跳，像深夜机房的服务器风扇——
持续、滚烫、不可中断。
她按下 Y。
七
灯灭了。
整层楼的天花板同时熄灭，像有人拉下了电闸。
窗外的城市灯海却依旧沸腾，车流在远环路拉出光的河流。
林澜站起身，发现办公区一点点褪去——
工位、隔板、打印机、天花板，像被橡皮擦掉的铅笔稿，露出后面冷白的空房间。
远处，灰西装女人再次出现，手里提着那双一次性拖鞋，对她点点头。
林澜低头，发现自己脚上的高跟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拖鞋，鞋面还沾着厨房的水渍。
她忽然明白：
原来一直加班的不是她，而是她的影子——
那个被 KPI 和房贷、被母亲的期待、被父亲的遗像钉在原地的影子。
八
空房间尽头出现一扇应急门，门后是楼梯，向下。
她推门而入，感应灯一层层亮起，又一层层熄灭。
每下一层，她都听见楼上有人喊：
“林澜，报表好了吗？”
“林澜，客户还在等！”
“林澜，你的青春折旧率 20%，再熬一晚就能抵扣！”
声音像回声，又像提前录好的采样，紧追不舍。
她越走越快，最后两步并作一步，跳到最后平台。
推开出口大门，一股凉风裹着清晨 5 点的蓝灰色灌进来。
九
她站在写字楼背面的小巷，地面湿淋淋，昨夜雨迹未干。
天边泛起一线蟹壳青，早点铺的锅炉“呲啦”炸出第一根油条。
林澜低头，发现自己身上不是西装，而是高中校服——
袖口还写着那句用圆珠笔抄的歌词：
“我想买醉，却没钱。”
她伸手摸口袋，掏出一张公交学生卡，有效期：2010-2014。
她笑了，朝巷口亮灯的早点铺走去。
身后，写字楼顶端的大钟“当——当——”敲了六下，像替她注销了通宵的加班费。
十
第二天，19 层东面的灯依旧亮到深夜。
同事路过，看见空荡的工位上，屏幕闪着白底黑字：
“林澜的离职证明已生成，状态：加班终止。”
打印机里，不断吐出 A4，每张只印一行：
“下一个轮到你。”
风把纸吹得满地都是，像一场无声的雪。
雪片下面，隐约露出一只高跟鞋，鞋尖朝着窗户，仿佛有人刚刚离开，又仿佛从未归来。